右江拾韵

对我来说，右江的确是一个充满着特殊诱惑力的名字。那是因为她曾经创造过的非凡壮举，令我长久地向往过她，也无数次地呼唤过她，而当这向往与呼唤随着岁月的流逝不仅不曾淡漠反而淤积得愈加热切时，心中对她的猜度便在无形之中增添着几分神秘，几分超凡，几分壮勇……

此时，我真的踏上了这片红色的土地，踏上了70年前升起过中国工农红军第七军军旗的英雄的土地。但不知为什么，许久许久，我却总也走不出那种亦幻亦真的感觉——莫非是因为这里早已没有了征战时那浓浓的硝烟？抑或是再也看不到身着土布军衣的红军战士？或者是再也没有了那浸透着殷殷鲜血的岁月？于是，记忆中的一切仿佛都已不复存在，只有宽阔的右江依旧在身旁悠悠地流着，静静地流着……因为是雨后初霁，江水中显出了几分浑浊，但江岸上，却再也看不到那踩着枪炮的响声匆匆的步履了，也听不到一声厮杀的呐喊声……啊，面对此情此景，我在不时诘问着：时光被江水带走了整整70个春秋，它究竟带走了些什么？又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我思索着，寻觅着。只见街道两旁一行高大的菠萝树上，结满了肥硕丰盈的菠萝果，似在无声地证实着岁月恒久的宁静与可人的温馨，而街道上穿梭不息的人群，尽管不绝如缕，掩饰不住的又无不是内心的怡然自得。是啊，往日满目疮痍、贫穷不堪的百色，今天终于在这右江河谷上塑造出了自己崭新的形象——这，才是最终的答案。

那栉比鳞次、拔地而起的楼群，或浅蓝、或粉红、或淡黄、或洁白，都在夏日的阳光下尽情展示各自的风采，使依山势而立的这些建筑群，凸现着一种极富立体感的层次美。仔细端详，就还会发现每一个窗户上，几乎都毫无例外地绽开着色彩各异的花卉，那么繁盛，那么多姿，在悄然之中让你领悟到，生活在这里是那么安宁，又那么充实。不算很长的街面上，五光十色的商店，牵动着人们的憧憬。尤其是那相互毗邻的服装店，更是让各种款式、各种色调的男女时装，尽情展示生活的瑰丽与心灵的向往。

流连于这七彩缤纷的百色街头，我在不由自主地思忖，今天，会有多少人还会想起右江昨日的斑斑伤痕？还会想起挣扎于血泊泪雨中的历历旧事？而眼前的一切仿佛只在告诉人们，那衣衫褴褛、极度贫血的年代，已经逝去了好久，变得十分遥远了，遥远得甚至连一丝儿踪迹难以找到。

朋友告诉我，百色的百，是壮语中关口的意思；而色，则是汉语塞的谐音字。其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往日的百色，地处黔、滇、桂三省的交界，扼守着广西通往云南与贵州的咽喉要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正因为如此，20世纪20年代，这个貌似残破凋敝、贫穷闭塞的角落，却成了西南地区贩卖鸦片的集散地。那时，大量的毒品就是由这里进入广西，而后去肆意腐蚀、侵害着人们的身心健康，其直接恶果只能是进一步加速这里日渐贫困的程度，致使百色成为中华民族肌体上的一颗罪恶的毒瘤。

剔除罪恶、驱逐贫穷，无疑需要勇士。于是，才先有了由韦拔群同志领导的右江农民武装斗争的出现，继而又有了1929年10月发生的邓小平、张云逸、韦拔群等在百色、恩隆领导的武装起义，建立了红七军，成立了右江苏维埃政府。翌年二月，又由邓小平、李明瑞等于左江龙州举行起义，成立了红八军和左江苏维埃政府。随着左右江红色革命根据地的形成，这片英雄土地上产生的不朽业绩与一批将帅们的传奇故事，也就此嵌入了中国革命史的壮丽丰碑上，世代熠熠生辉。

我肃立在由邓小平书写匾名的“中国工农红军第七军军部旧址”所在地“粤东会馆”里。邓小平、张云逸、韦拔群等领导人的照片仍无声地挂在墙上，他们当年用过的枪支、挎包、水壶等，也默默地放在展柜里。不知为什么，此时，我的耳旁仿佛响起红七军将士们不断的冲杀声伴和着阵阵激烈的枪声，是那么凄厉，那么豪迈……然而，回望大门外面，恰恰是当年邓小平、张云逸率领的广西警备四大队、广西教导总队与韦拔群领导的右江农民武装举行会师集合、宣布百色起义并正式成立红七军的广场。不同的是，今天，在历史跨越过70载之后，这里早已成为繁华热闹、人群熙攘的商业市场了。那琳琅满目的商店货架上的种类繁多的商品，与那穿着入时的少女们的绰约丰姿相互映衬，形成了一首从早到晚流动不息的美丽诗篇；而那街道旁一堆又一堆熟透了的菠萝与青皮香蕉、暗红荔枝、橙色芒果的甜香味儿相互融合，使诱人的浓郁的馨香灌满了每一寸空气，让人久久为之陶醉，为之痴迷。而这一切又似在昭示着一种历史演变的真谛：前人用枪炮摧毁的是一个罪恶满目、无可忍受的世界，他们用血写的誓言与宝贵的生命兑换来的，却正是一个安谧、祥和、欣喜、美好的人生境界。今天，生活真的已从先辈们的苦涩走进了甜蜜，子孙已从先辈们的痛楚走进了幸福……这，就是眼前这一切唯一而圆满的答案。

啊，右江在流，绵长，绵长，终无绝期……那满江涌流着的还会有那血泪相伴的往事吗？还会听到那悲壮惨烈的奏鸣吗？